北炀

朝阳与星辉并肩

【苏浙】流逝—7

“她值得这两个字。”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1904年,北京市

璿卿做好所有准备,去见了丈夫。

丈夫似是早就料到她要说的话,看到她来便站起身,严肃地用手扣了扣写字台面,脸色是少见的凝重。

两人相对无言。

“我知道你向来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,但是这件事,不光我不同意,你娘家那边也屡次拒绝,”最终还是男方先开了口,“现下外面有多乱你知道吗?以往你跟我吵,无非就是不满意我们管你管得紧,可你一个姑娘,结婚也是必然的事,相夫教子,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?吵完之后,我也不把它放心上,结果呢?你做得越发过分,这次更是要到东瀛去,你说,你怎么去?去了之后要干什么?这些你心里都有数吗?我们生活的土地已经岌岌可危,你却要跑到外面留学,你是怎么想的?”

璿卿这次没有插话,而是静静地听自己丈夫把苦水倒完。

她一反平常的态度让丈夫稍微冷静了一点。

王廷钧气恼地看向妻子,一口气把想说的话说完。他抬起手轻轻揉着太阳穴,重新跌坐回位子上,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。

又是一阵沉默。

“讲完了?”璿卿淡淡问道。

“你果然没听进去……”

“你刚才提到‘岌岌可危’这个词语了,是吧?”她打断前者的不满,继续说,“我们尚且算文化人,既然会用成语,那么一定是知道它的含义的。‘岌岌可危’,代表一个国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,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,我们国家签了一个迄今为止最为耻辱的条约,这消息一传开,骂的骂,怕的怕,所有人让那些外来入侵者滚出去,神情之激动,语气之英勇,不下于辩论会到最高潮的气势。”

“不错。”

“然后呢?”她语气忽地一变,眼眸染上点点寒意,直视着丈夫的目光锐利如刃,“我们都做了些什么?妇人窝在自己家中继续充当着受保护的角色,男人出去谋求官职赚钱,大街小巷充斥民生疾苦的言论,领导人呼吁百姓思想解放,寻常人能听则听不听拉倒,大多数平民一边感叹世道艰难一边毫无动作,包括你。你的工作看起来光鲜亮丽薪水奇高,可你坐的这个位置,就说明你还在为政府工作服务,不过当今的政府,真的能起到什么实际的作用吗?”

王廷钧完全被她的言论给震惊了。

他微微瞪大眼,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,像看陌生人一样盯着璿卿:“你……你疯了不成,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?”

快到而立之年的妇人听见他恐惧的声音,突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,隐约间还能看出她年轻时候的傲气与风采。


“我明天就走,不用送了。”


轻松的语气。

“等等!”王廷钧回过神,急忙唤住她,想用最后的筹码迫使她改变主意,“你一个人?沅德和灿芝怎么办?他们是你的孩子啊!”

决绝的背影顿时有了一丝犹疑。

“他们吗?”提及子辈,璿卿终于软了声线,她作为母亲的身份在这一刻显露出来,“他们还小,就拜托你照顾了,沅德现在刚开始学习,务必要督促好他的功课,灿芝不久后也该启蒙了,多读点书总归有好处,如果他们说想妈妈了,我房间里放着一封信,你等下自己去拿,信的内容给儿子看,要是他还读不懂,那就劝他多识点字,然后读给妹妹听。”

“可有听清?”

王廷钧终于放弃了劝说,他明白自己已经无力回天。


1906年,浙江省湖州市

浔溪女校来了一位新教师。

她年龄刚过三十,浑身上下散发着新时代女性的气息。学生们总是在课后聚在一起悄悄议论,她的服饰、言行举止、教学方法,都那么与众不同。

“你知道咱们这儿的那个女老师吗?”

“你说秋老师?知道知道。”

“听说是刚从日本留学回来的。”

“是啊,去了两次呢,本来不应该那么早回来的,可是日本那边今年决定要取缔留学生计划,一大批东渡的人气不过就回国了。”

“真的吗?怪不得秋老师总是不愿提起留学的事。”

“哎,嘘,来了。”

“她身边似乎还有一个人……是徐主任!”


徐自华非常喜欢新老师的思想。

自从这位老师进入学校之后,一直在大力劝说她还有另一位学生参加同盟会——新发展起来的革命组织,她原本是个大家闺秀,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那种,可她不想在国难当头时碌碌无为下去,每每想到自己是名女性,她总是陷入深深的无力感。

是这位老师细心地开导她,为她解释,革命者只需要一颗坚强不退缩的心,与性别无关。

她觉得人生好像又有了意义。

两人一来一往,就变成了挚友。


午休时分,外面阳光明媚。

徐自华挽着秋老师的手臂,慢慢沿学校出门的小路走着。

迎面遇到一个人。

徐自华微微弯腰,点头致意:“浙先生。”

秋老师却愣住了。

模糊的记忆中,浙先生穿着古朴的衣服,拿着把折扇,脸上是好看的笑容,朝她挥手,说:“小姑娘,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?”

可现在的他,服饰变成了浓浓的西洋风,双手背在身后,周身气势翻天覆地,从温润变成了冷酷,嘴角平抿,令人不敢随意靠近。

浙看了看徐自华,随即把目光转向她。

“璿卿?”他迟疑道。

她平复了下心绪,不大声却异常清晰地回答:“浙先生,我现在的字,是竞雄。”

“改了?”

“对,这两个字,才更符合我这个人。”

旁边的徐主任一头雾水,这两人以前认识?

“挺好。”浙淡淡说。他此时正忙着处理开放的事,那些西洋人做得越来越过分,他们强行买卖,逼迫中央开展贸易,浙江的几个港口一团乱,不方便在这里浪费时间。

“你们保重。”说完,他匆匆忙忙地离开了。


“刚才……”

“我小时候碰巧见到过浙先生,他估计还有记忆。”

秋老师笑了笑。

“回去吧,孩子们要上课了。”


1907年1月14日

《中国女报》的工作非常顺利。

“秋老师,感谢您肯亲自撰文。”

竞雄再次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文章,确认没有病句或读不通的地方。

“现下除了革命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,我不仅要号召女性起来保卫祖国,更要为她们争取女权。”她拿着稿子的手微微用力,“男人撑不起一整片天,女性必须作为醒狮之前驱,文明之先导【原话】,带领革命取得首要大捷!”


她最后一次跟浙说话是在发表文章后不久。

紧急工作被一则消息打断。

她的母亲去世了。

竞雄回到绍兴,给母亲置办身后事。

她在空闲的时候,习惯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看天。

很多年以前,她跟闽浙二人就这么做过。


“竞雄。”浙先生的声音。

“这几天我想了很多,”竞雄看向他,感觉视线中有水光闪现,“我做了这么多,也许很多人是不认可的,他们宁愿相信老祖宗口中的男主外女主内,女人地位不如男人的荒唐话,也不去尝试理解新思想。”

“时代都颠覆了,有些人却仍然活在旧社会里。”

浙静静地凝视着她。

“您跟苏先生认识吧。”她慢慢低下头。

“我出嫁那年,遇到苏先生,他看得很透彻,比任何人都要透彻。”

提及“苏”,浙叹了口气。

他在竞雄身边坐下。

“那家伙在人情世故方面确实厉害,但他绝对不会说丧气话,因为他讨厌无用的牢骚,所以他抱怨的同时,可能就是在相信你的能力,相信你会改变原本错误的某个存在,知道吗?”

竞雄愣住。


当时……当时是怎样的情景……


回想那个人曾经的话语,明明是冷淡的语气,怀疑的口吻,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,却能陪她走完一条街,陪她一直把想说的话说完,最后……最后还叫她“小姐”……

分明是热切的期望啊……

“我,我知道了!”她如醍醐灌顶,浑浑噩噩的状态一扫而空。

浙第一次露出放松的笑容。

“浙先生,您这么了解他,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吧?”

“小时候就是。”


1907年7月6日

“秋…秋老师,徐伟把你供出来了!”

慌乱的声音。

所有人都用担忧的眼神关注着她。

竞雄听闻这个消息,嗤笑一声。

“这样也好,明白谁是没有骨气的小人。”

“同胞们,战斗就不要害怕死亡,既然敌人来势汹汹,我们也不能叫人家看扁了不是?!”


1907年7月10日

“竞雄,你快走吧!这里就要被包围了!”

好友急切地大声呼喊。

回答她的是一个坚定的背影。

“你有没有听说过,革命要流血才会成功。”


1907年7月13日

清军包围大学堂。

竞雄被捕。

她在敌人的威逼利诱之下,始终保持淡然的态度。

她望向天空,紧盯飞鸟的身影。

“秋风秋雨愁煞人。”

供词只有这一句话。


1907年7月15日,浙江绍兴轩亭口

她最后一次独自沉思。

不知道沅德与灿芝怎么样了,他们会不会怪妈妈没有陪在他们身边,王廷钧有没有照顾好他们,家里的兄弟姐妹会不会难过,战友们能不能及时挽救战斗,革命会不会成功……

一张张熟悉的脸划过眼前。

苏先生,浙先生,闽先生……

她要走了。

遗憾的是,苏先生没能看到她。

她在兑现诺言啊……


1911年

辛亥革命爆发。

浙感受到外界风起云涌的气息。

他手边是一张报纸,上面写着:“七月十五日,女革命家秋瑾于绍兴轩亭口从容就义。”

“竞雄,你的努力,没有白费。”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人物介绍:

秋瑾(1875年11月8日-1907年7月15日),女,初名闺瑾,乳名玉姑,字璿卿,号旦吾,东渡后改名瑾,字竞雄,自号“鉴湖女侠”,笔名秋千,曾用笔名白萍,祖籍浙江山阴(今浙江省绍兴市),生于福建云霄,中国女权和女学思想的倡导者,近代民主革命志士。秋瑾是华夏杰出先烈、民族英雄,她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反封建主义和争取民族解放的崇高事业。第一个为推翻数千年封建统治而牺牲的女英雄,为辛亥革命做出了巨大贡献;提倡女权女学,为妇女解放运动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。1907年7月15日凌晨,秋瑾从容就义于绍兴轩亭口,年仅32岁。


写完了,呼。

写历史人物很累,但是我觉得值得。

秋瑾这个人物篇我构思了很久,怕写不好一直没敢下笔,不过最后还是写出来了。

她确实是一位伟大的女性,在这么多压力之下,仍坚持自己的主见,为革命牺牲,可以说前无古人。

之后要缓冲一下,所以下一篇不会连更。

感谢在看这篇文的所有人,下一篇见!





评论(7)

热度(37)